文章飙搏万里
声音小君
菖蒲是代表端午节气的植物,江南人家每逢端午时节,家家户户悬菖蒲、艾叶于门窗,饮菖蒲酒,以祛避邪疫。
在乡下老家的时候,每到端午,有的人家会采来菖蒲、艾草,用竹签固定在左右门框。每当进出门口,总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草香味。闻着这香味,心里就感到踏实,似乎蛇虫就不会进到屋里了。
我也常常参与其中,忙着帮大人做菖蒲剑,张挂菖蒲和艾叶。到了夏、秋之夜,还燃菖蒲,烧艾叶,驱蚊灭虫。
那时的我,自然不知道乡间随意的菖蒲,居然与文人有着诸多不解之缘,而且自古就是文人雅士案头必备之物。
古代文人伏案读书作文,同样有损耗目力之弊,针对这一情况,传统生活中发明了一个很轻巧的对策,那就是在书斋中陈设“蒲石盆”,利用菖蒲叶上的凝露来润泽双目。
宋代僧人惠明的一首《咏菖蒲》便感叹:“根下尘泥一点无,性便泉石爱情孤。当时不惹湘江恨,叶叶如何有泪珠?”中医又认为菖蒲叶上的露水具有明目的功能。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即言:“柏叶上露,菖蒲上露,并能明目,旦旦洗之。”然而柏树上的夜露可不那么容易采集。相较之下,菖蒲可以方便地栽种在小盆里,养护在书斋中。到明代,以菖蒲露擦拭双目来“润眼”(《遵生八笺》)便成了文人普遍采纳的保养项目之一,形成了风气。
于是,一位江南士大夫的一日清雅是这样开始的:醒来之后,先盘坐床上,进行一番吐纳导引的保健活动,然后在仆人的服侍之下刷牙漱口、洗面、篦发。再接下来,踱到书房之中,用手指从精心护养的几盆菖蒲的细叶上捋下点点露水,点到眼皮上,然后闭目轻揉眼皮上下,完成保健中“洗眼”的程序。
据说菖蒲还有长寿祛病的功效。东晋葛洪的《神仙传》中有记载汉武帝刘彻游嵩山,遇九嶷山仙人点拔,服食昌蒲以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故事。他在《抱朴子》中写得更明白:“韩终服昌蒲十三年,身生毛,日视书万言,皆诵之,冬袒不寒。”
菖蒲还可以入酒,苏轼诗云:“万寿菖蒲酒,千金琥珀杯。”菖蒲虽是不起眼的小草,但可以历冬不死,蒲寿千年有仙气。唐代著名诗仙李白的《送杨山人归嵩山》一诗就这样写道:“我有万古宅,嵩阳玉女峰。长留一片月,挂在东溪松。尔去掇仙草,菖蒲花紫茸。岁晚或相访,青天骑白龙。”后四句翻译过来的意思是,杨先生您又要去哪里采集仙草,去攫食紫花的菖蒲保持青春的面容。年底时我将到嵩山之阳拜访您,您可能正在青天上乘着白龙来相迎。
比起药用和食用价值,菖蒲俊逸的姿态更符合古代文人的审美情趣。菖蒲栽培可谓历史久远,《诗经》有“彼泽之坡,有蒲与荷”的诗句。菖蒲成为书房内的雅设,则始于宋代。用于盆养的菖蒲也被称为“石上菖蒲”、“石菖蒲”,生于浸水的石头之上,栽培时无需泥土。这种干净的状态不仅雅观,而且特别适合摆放在室内,尤其适合满是书卷、文房、雅器的书斋。
“石女嫁得蒲家郎,朝朝饮水还休粮。曾享尧年千万寿,一生绿发无秋霜。”清初画家金冬心的一首题画诗,把菖蒲与奇石的清供组合说得明明白白。在古代文人的案头,这样的清供再普遍不过。苏轼在《石菖蒲赞并叙》中记载:“石菖蒲并石取之,濯去泥土,渍以清水,置盆中,可数十年不枯。”
对于士大夫文人来说,菖蒲不沾污泥,仅仅凭借净石与清水生存,显得有一种象征意义,仿佛是不肯与浊世同流合污的高士的化身,是君子品行的镜影。宋代也恰好是文人玩石风气兴起的时期,菖蒲必须依靠石头生长,这正好与当时文人的爱石之风相符合,因此,点缀石头、生满菖蒲的“蒲石盆”,就成了宋代文人书房中流行的细节。
菖蒲的种类有很多,对这方面研究最深的要算明代的李时珍医生了,他对菖蒲的种类进行过仔细的调查研究,归类了钱蒲、泥菖蒲、水菖蒲、瘦根石菖蒲和粗根石菖蒲五种,还详细讲述了各自的习性和药用价值。
对菖蒲品性的评定,东坡居士最有概括性的发言,他在《石菖蒲赞》中恰如其分地概括了菖蒲的品性:“其轻身延年之功,既非昌阳之所能及。至于忍寒苦,安淡泊,与清泉白石为伍,不待泥土而生者,亦岂昌阳之所能仿佛哉?”同为宋代的王炎在《石菖蒲并序》中还把菖蒲还象征为文人不畏权贵的浩气:“四时青青不改色兮,烈日凝冰无能厄兮。”
历代诗人中最爱菖蒲的,大概陆游要算上了,他写有多首关于菖蒲的诗词,曾如此描述隐居生活的悠闲平静:“寒泉自换菖蒲水,活火闲煎橄榄茶。自是闲人足闲趣,本无心学野僧家。”(《夏初湖村杂题》)诗人亲自为蒲石盆更换新汲的泉水,然后烹茶品茗,并自嘲说,这真是典型“闲人”才会享受的“闲趣”。
据说陆游在八十岁的时候得了一盆九节菖蒲,宝贝得不行,将案上石头也搬走了,只清供菖蒲。并有诗云:“菖蒲古上药,结根已千年。闻之安期生,采服可从仙。”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冬心干脆直接以“九节菖蒲馆”为斋名,善于画兰的郑板桥竟也说:"玉碗金盆徒自贵,只栽蒲草不栽兰。”
每年的农历四月十四,就是传说中的菖蒲的生日。菖蒲,是天南星科菖蒲属,与兰花、水仙、菊花并称为“花草四雅”,但与另三者比起来,要见到菖蒲的花可不容易。据《梁书》载:太祖皇后张氏“尝于室内忽见庭前菖蒲生花,光彩照灼,非世所有,后惊异之,谓侍者曰:‘汝见否?’皆云未见。后曰‘尝闻见菖蒲花当贵’,因取食之,生高祖。”不爱开花的植物,到了文人眼里也成了美德,金农诗云“莫讶菖蒲花罕见,不是知己不好花”,这就是借花而自喻清高了。
菖蒲一生“不假日色,不资寸土”,飘逸而俊秀。我特喜欢菖蒲那人格化的“忍寒苦,安淡泊”的品性,它以娇小的身躯,细长的叶子,却能散发着强大的人文精神。
《群芳谱》用十二个字概括了菖蒲的种法:“春迟出,夏不惜,秋水深,冬藏密。”古人莳养菖蒲的方法非常讲究:“以砂栽之,至春剪洗,愈剪愈细,甚者根长二三分,叶长寸许。”这里是“砂”就是紫砂了,以宜兴紫砂盆盎供种最为素雅,与菖蒲气息相投,互得益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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