菖蒲

注册

 
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

立夏春日已去,夏日来临澎湃在线 [复制链接]

1#
<

每年5月5日或5月6日是农历的立夏,“斗指东南,维为立夏,万物至此皆长大,故名立夏也。”此时,太阳黄经为45度,在天文学上,立夏表示即将告别春天,是夏日天的开始。人们习惯上都把立夏当作是温度明显升高,炎暑将临,雷雨增多,农作物进入旺季生长的一个重要节气。

立夏分为三候: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

立夏

文/钱兆南

立夏这天并没感觉夏天的温度,清早出门还是感觉春天的风摸在脸上,很温和。田间的绿依然浓烈。立夏这个节气,只是告诉大地上的一切事物,夏天就站在你的面前,季节又换了一扇门而已。

河坡上,田园上的枯枝败叶再也藏不住身,被大片的绿色踩在脚底下,踩进泥土的心脏里。在立夏前后,土豆大半熟,白萝卜和红萝卜开花产籽,香菜米白色的花,像个娇小的女子,亭亭玉立,满身的清香味播洒在空气中,摄人心魂。这些心存大义的春季作物准时准点来与夏季作物诉完最后的衷肠,生命与生命神交后,吐出最后的种子,魂归大地。黄豆叶子恰好有婴儿巴掌大,挂在枝上层层叠叠,此时活得最鲜最自由的数水中花——浮萍,她用了十二分的情怀为水塘披上一袭绿色的衣裳,把拴在塘边悠闲嚼草的水牛看得泪眼婆娑,水塘,成为牛心里最向往的圣地。一只鸟从容地落在牛背上,振翅到水边的草地上衔起一只虫子,疾速飞去。这个季节,所有的鸟都变得更逍遥自在,成群的虫子是上天送给鸟儿们最好的礼物,鸟要活命,虫要逃命,它们本来就相生相克。鸟类始终保持与人之间的距离,像精妙的魔法师玩一样在田边忽东忽西地大块朵颐。农人在田里松土拔草,移苗,给初生的黄瓜、丝瓜搭牵藤的竹竿架子,没心思望鸟半眼。

这条走了近一年的路上,五月的野蔷薇、野洋芋顺着路牙生长,从没有人收种,一切在野地里生长的植物,现代文明暂时还没想起招惹它们,它们还可以安静地以自己的方式成长,这种不上规矩的生长最自由奔放。在野河边,今年的野蔷薇和去年的是同一棵树,在没有太阳的日子里,它们还不能整齐地开放,花朵还在梦里睡着,如同村里的老人们一样孤寂。立夏不是大节,乡村如一口古井,部分失去劳动力又病歪歪的老人在时光中疼痛,备受煎熬,如果没有这些庄稼陪伴着他们,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?家里面能说得上话的要么是一只桀骜不驯的老猫,或是一条忠诚不二的老狗,几十只“叽叽喳喳”圈养的鸡,在夏天到来之际开始脱毛,下蛋率降低。鸡生下来的蛋比老人们似乎幸运些,它们会跟随儿女们的车进城,老人死守着这个家,哪儿也去不成。

从这天向后,也意味着长了一春的庄稼开始长成成年男子或女子的样子,他们有责任把果实修炼得成熟再成熟点。

按乡里的规矩,头年刚出门的姑娘,娘家人要去婆家送夏,送夏的物品有凉席一床、芭蕉扇子两把、凉帽、雨伞、夏布帐子一顶。还有一个红绸子布缝好的香囊,里面装着艾叶、菖蒲、藿香等香料,挂在夏布帐子钩子上,可以避邪气。怕姑娘在丈夫家过夏天不习惯,送夏是母亲对女儿的牵挂。如今城乡一体化,但庄户人还保持送夏的习俗。

河边上的野苦艾和野蒿踩着立夏的肩膀越长越精神。野蔷薇经露水一润,更香。槐树似乎成了精怪,满枝的白花开得密密匝匝,疑是五月里落了一场雪。在许多地方的乡村俚语中,把下雨下雪叫作落雨落雪,这个“落”字,极尽温柔,诠释了万物的生命律动的自然法则;芦苇叶子像舌头,悄悄用舌尖打探立夏这天的温度。

我与这条没人经过的野河天生有缘,用几个季节的时光来看她听她思她,每次都会有不同样的东西出现在眼前,自由的脚步跟着自由散漫的花香草香。命中注定不是偶然性走向她,只因为自己心跳的音律与她相同。也不知道在我之前是否有人这样专注于她,在我之后呢?

在这世上许多人,许多事进入生活的河流,逐渐改变方向,这条河始终睁着婴儿般的眼睛,与世界为善,与人心相牵。

河边的刺槐、杨树、楝树、桑树身上开花的开花,结果的结果。最让人心魂相恋的是立夏之际的槐树,花一串串地开。我在树下停留的时间久了,河北边养鸡场走来一个人问我:是不是想到这里养蜜蜂来着?这时候槐花开得正佳,也是蜜蜂采蜜最好的时候。立夏后不久,花落得像雨一样。说完后,他迅速返回养鸡场去。他急迫的声音倒不是真的希望我是来寻找养蜜蜂的地点,而是着急这些槐花,浪费了这一季的蜜事,有多么的可惜。

这条野河上的野蔷薇花雪白雪白,比槐花还要香,蜜蜂在花间飞舞,“嗡嗡嗡嗡”是想对花蕊说点什么。

在人造的东西越来越多的文明社会,这条河上的所有,都是这块地上最早的居民,所有的根茎都像庙宇一样,是神造就了它们的存在,跟人靠得很近,良知也是从这里开始。从这条路上走的人何其少,以至于我一个人走得孤孤单单,诚惶诚恐,生怕惊动了河上的一切生灵。

所幸这条河边找不到一丁点现代文明的痕迹,所有的都是元初。立夏,这两个字,应该到这里来才能感受得到。土、树,野花、野草都有自己独立的道德,彼此尊敬对方,不求任何回报。正因为荒凉,许多真相与真理都在此,包括活着的每个枝节以及生死的真理。我害怕离开这里,害怕这一走,永远回不来。快要回城的前几日,像个痴子蹲在河边,可是,那么多俗事催逼着我必须离开这里,回归现实中的现实。

立夏这天的晚饭,一小碗油炒豌豆荚,一杯开水,能吃出土地对人的真诚心意。立夏后,周身气血上涌,去除身上多余的衣裳,越发轻盈。又意味着不久叫小满的那个孩子就要出世,降临在麦田边。婶说,小满过三天,田里就要翻花样了:小麦变黄,油菜好割了,小秧苗就要出世,许多新鲜事一齐涌到面前,催着人不停往前,在河边,往前一路小跑。抚摸植物肢体的手带着温情,目光变得安宁慈祥。

立夏在公历五月五日,农历四月初七,这两个月份于春夏交界之时,大地上的宫殿奇花异果突现,真诚与真相握手,孩子在这个时节和田里长的庄稼一样,生长得最快,没有人能解释这种特别的现象,一切只能归功于上天的旨意。这个季节让万物充满生长的欲望,人心变得善良,石头上也能开花,孩子不停地奔跑,连羊的叫声也变得温柔脉脉。村庄像只竹子编织的篓筐,装得满满的。五月的嫁娘也多了起来。

在立夏前,大批种植的蔬菜大棚开始热闹起来,一个连着一个,如同大地上冒出来的白蘑菇,不甘落后地从地里长出来。其实农人只要有一点耐心,等天气稍微暖和点再播种,长出来的瓜菜更合人的口味。可是没有人愿意等待瓜菜们在正常的天空下生长,特别是急不可耐的城里人,熬了几个季节的嘴巴寡淡,太渴望接到春天新鲜的菜。比城里人还心急的菜农,用十二分的心伺候大棚里的西红柿,应该打药时打药,就是不肯让它们见着风淋到雨,更无机会见着太阳,主要是怕它们不小心感冒丢了小命。当果实挂得差不多的时候,摘下来用催熟剂一喷,第二天西红柿全红艳艳的,比少女的脸还娇艳三分。现在的菜农太会讨好城里人,这全看在人民币的情面上努力种好菜。

想起那天送孩子上学的路上,我们都没带雨具,劈头盖脸的大雨点砸向我们,首先遭殃的是头脸,接着是无辜的眼睛睁不开来,雨蒙住了眼睛和心,看不清前方的路,更无法后退。天地昏暗,仿佛世界末日来临,心沉到海底,看不见一丝希望。眼看着要迟到,孩子向来是个守法度的人,在身后默不作声,但我能感觉到她心中的焦虑,因此连躲雨的念头都不曾有。豪雨中反而更激起心中的那口刚烈气,反正置身于雨中,大不了全身湿透,还有什么好害怕的。冲到校门口的一刹那,气定了,雨也住了,神也清了。当目送孩子走进校门,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时,心想,这雨是不是被自己的气场给吓得止住了。这只是痴人说梦话,无论你是情圣也好,英雄也罢,天地从不由人。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,凉飕飕,从刚才的奔跑中转过身,头脑更加清醒,豪情满怀,好似刚从战场上凯旋,有谁能说暴雨不是个好东西。立夏的天空就是如此,或许因为身上的衣服单薄,少了负累,人心变得更洒脱,不拘小节,不同的节气,人的情怀操守的确是可以发生变化,由不得自己不信服。

天是它自己,季节的也是它自己,该干什么干什么去,无法僭越。每一个在季节里的人身上,都应该有个自然的温度计,冷了添衣,热了减衣,生命只不过是1+1=2,1-1=0的算术题目,掐着指头就能算出来,但偶然间遇到1+1不等于2的时候,与天是无理可讲的,冥冥之中自有定数。在季节的空隙里,连蟋蟀都懂得进退,更何况是人?人有时候太不自量力了,人与人斗,跟自己斗无事,跟天斗注定要接受重罚。人如果不认同自己是自然之子,麻烦就大了。

越来越觉得做个城里人是件蛮可怜的事件。城里人只听见车轮声、演奏声、酒杯碰撞声、工地上打桩声、争吵声,时间久了,这些人为的声音阻挡了一切自然界的声音,连古城墙下,护城河畔的三两声蟋蟀声都听不见了。也难怪城里的蟋蟀已屈指可数,所剩无几,闻着腥臭的河水,就是有蟋蟀叫两声,也气若游丝般,终不抵乡下的蟋蟀们,底气十足,叫得理直气壮,声声泼辣。其实城里公园的草坪上偶尔也有昆虫的声音,只要用心去听,总能听得到。

这些声音,对一个长住乡下的人来说,简直不算多大的事,他们享的是天福,时刻与这些自然中的声音交好,心胸辽阔得能装得下整个村庄。

立夏这天,思绪万千,头昏脑涨。住在一个国家工程的建筑工地上,凝视着几十个民工给刚刚浇的混凝土盖油布,而他们自己的衣服早已湿透,分不清哪是汗,哪是雨。扎钢筋,浇混凝土是他们生活的全部,立夏对他们来说真的不重要,他们远离故乡的麦地,把亲人的面容挂在心胸口,一阵阵的甜,一阵阵的念,在立夏的当口,面对工地这个庞大的世界,他们忘记了所有,为了把一个班的活干完,他们必须要挥汗如雨,独自战斗。收工的时候,他们仰望天空,才有空想起:家里的麦子过不了多久就要熟了,油菜要割,农忙季节就要开始,家中妻儿老小,没有一个壮劳力。他们一边向生活区走,一边心酸不已,连同伴说的荤段子听起来也不觉得好笑。天空开始昏暗,这一场蓄谋已久的暴雨袭击了大地,工地上的每一个日夜,他们歇人不歇机,二十四小时轮班,在雨中横冲直撞,杀出一条血路。我打着一把彩虹图案的伞,蹚过齐小腿肚的水,站在豪雨中央独对一群人,一棵树,一朵野花,独对自己,怆然而泪下。

选自《天时谱》

内容简介

《天时谱》是作者继长篇非虚构《跪向土地》之后的第二部长篇作品。这是一本献给天地万物的朴素之书,历时六载,在每一个节气的当天走进田野观察调查。这部人与自然的心灵笔记,采用广视角、多叙事的笔法书写人在自然、时空中独特的生命体验,呈现朴素至简的生活现场的精神图谱,引领心灵回归自然。全书语言风格庄重大气,视野开阔而不拘泥于季节,体现出人与自然间的共振、所焕发出来的灵性与动感及润物无声的感动。

作者简介

钱兆南,江苏海安人,田野观察者。出版长篇纪实《跪向土地》《天时谱》《桥魂》三部。

《天时谱》钱兆南著四川民族出版社年2月出版

分享 转发
TOP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